重慶晨報記者 馬拉 報道
  學藝
  九龍原來只是群林商場的服裝車間,1960年代初搬到和平電影院附近。1978年,群林決定恢復九龍這個老字號,就起用當年創下九龍牌子的老闆陸振亞搞經營。劉富強說:“解放後九龍沒有了,陸振亞一直在群林站櫃臺。”
  裁縫行有一句吐槽的老話,叫“吃不完的線疙瘩,穿不完的針鼻子”,劉富強就跟九龍這幫老師傅們各學其藝,為以後當廠長打下了全面的基礎。“1979年,九龍和群林分家。陸振亞就獃在九龍。”
  賣衣服,由於布料的伸縮性,最常碰到的問題是顧客覺得這裡長了點,那裡短了點。“陸振亞教我,顧客要是覺得褲子長了點?好辦,你把兩個褲腿四個底邊重疊攏起攏起比,馬上就要短5分;褲子短了點?好說,單層一拉,馬上就長5分,莫說5分,8分都拉得出來。布料的長短是可以拉出來的,他很有東西。但這並不是欺騙顧客,因為紡織品經緯本身就有走展,幾分長短,並不影響穿著。”
  董浩然師傅是九龍的接待和比量大師。九龍除了做批量成衣的流水線車間,還有一個單體車間做私人定製。解放初期的市領導曹荻秋、任白戈,後來的魯大東、餘躍澤,都來九龍做過衣服。有一次,市裡面有個官員來九龍做一套中山裝,取貨時穿在身上,又挺拔又合身,但他老婆有點挑剔,硬說肩膀寬了5分。“董師傅用畫粉把她覺得寬的5分畫出來,說,好好,我給你改,一周以後來取。”
  這種差幾分本來可以忽略不計,要是送去車間回爐,私人定製的師傅們都是藝高脾氣大,他們要罵人,說這種是“操分分派的”,但有時又不得不送回去。但這次,董師傅沒送。
  “到第6天,衣服還掛在那裡,還沒送去車間改,我都急了,董師傅說不急不急,看我的。只見他把衣服上畫粉畫的印子用濕布揩了,放在墊肩枕上,用熨斗一汽,布料就收縮,再用乾布一逼,說行了。第二天,那個人和老婆準時來取,一試穿,剛好,贊不絕口:你們九龍的技術確實好。”
  裁縫行還有一句老話,叫“要學裁縫先學扯”,暗示了布料經緯先天伸縮性的行業秘密。從陸振亞到董浩然,九龍這些老師傅都是深諳此道的大師。劉富強從中學到很多東西,布料如此,人生也這樣。
  危機
  劉富強現在身穿一件休閑服,是他自己在商場隨便挑選的。布料和做工都還可以,但現在衣服上的扣子全用釘扣機釘成,一根線,一扯就落。他買回一時手癢,老裁縫脾性未改,該出手時就出手,扣子全部剪了重釘。
  他記憶中的九龍黃金十年,九龍流水線生產的商業服裝主要是保市面,比如三萬件花布襯衫,一萬條內褲的訂單,有時還很急,需要馬上投放市場。當時公務人員出國,為了體現社會主義新中國勞動人民翻身作主的形象,必須穿一套國家買單並指定的“出國服裝”。“出國服裝”這個詞,現在聽起來土得打嗝,但當時絕對高大上,洋得翻天,特別是穿著“出國服裝”走在國內。當時出國人員的“出國服裝”,全部指定九龍定製。
  劉富強說:“我們單體車間原來做的‘出國服裝’一般是一套三件:藍華達呢中山裝、雪花呢大衣、毛花呢西裝,全部手工。男式西裝,我也學過,主要是駁頭、胸襯、上領、上袖最關鍵。扎駁頭(小翻領),必用灰麻做的黑炭襯;胸襯必用馬尾襯,真是馬尾編織的。胸襯做好,老師傅說還要在水泥地下放10天,像翻砂件在露天放幾天一樣,退火氣,讓它充分收縮不變形。”
  改革開放後,劉富強受重用成為九龍二廠廠長。他上任時,正是九龍最輝煌的時候,這位從學徒工成長起來的年輕廠長,想大幹一場。恰好1986年,渝財政給九龍一、二廠20萬美元額度,購買美國勝家圓頭鎖眼機、日本三福平頭鎖眼機、挑邊機和皮帶絆機、整燙機、粘合機,都是世界上最好的縫紉設備。
  日本技師來重慶為廠里安裝機器時,一句無意之語,讓他看到了行業危機。“當時九龍一廠300多人,二廠100多人,日本技師感到吃驚,說現在日本、香港、南韓服裝公司都不超過50人,而且都講一個零庫存。我一看,我廠庫存近100萬,一廠庫存已超過200多萬,利息背起不得了,一下子就有點擔心了,但當時還不曉得這是體制問題:設計人員不曉得市場,設計生產出的衣服,賣不動。一直這樣下去,這麼多工人要找我吃飯,怎麼得了!”
  遺憾
  1979年到1985年,九龍鼎盛時期,滌倫襯衫、華達呢中山裝、雪花呢大衣,要買還要廠長批條。但後來,這種盛況就難以為繼了。從廠長到工人都在折騰新路子。劉富強的工業訂單計劃敗於一臺熱壓機後,他手下有個師傅,跳槽去廣東做皮衫,做發了。
  “這個師傅在我們廠,原來是上班睡布料堆堆的人,就是說,很早就悟到體制問題,晚上回家熬更守夜做私活,白天上班就在布料堆堆上補瞌睡。1984年,他就給我說,廠長,我們去新疆組織山羊皮做夾克來賣。我問他啷個走,他說從重慶坐火車到烏魯木齊,再從烏魯木齊坐兩天車,再騎四天馬。帶夠饢餅,一是自己吃,二是碰到狼群了,飛給狼吃,救自己。去一趟要一兩個月,我是廠長,我走了,廠里100多號人怎麼辦,我就沒去。後來,他到廣東從香港進口皮子,做了幾年皮草,做發了,回來把青年路的九龍老窩子花幾百萬買了。朝天門做服裝的,都曉得他。上回我還碰到他弟娃,說哥哥現在在游冬泳。”
  1988年劉富強辭職,當時當一個廠長還是有權有勢的,大家都很震驚。但他覺得廠子走在一條死路上,體制問題,沒得法,就先走一步。5年後,1993年,二廠解體;又是5年後,1998年,一廠改製。現在金湯街區商委樓腳九龍的新廠房門口雖然還掛著九龍的牌子,但世上已無九龍服裝了。1956年對私改造把各種個體裁縫師傅改進一個國營大廠,近50年後,大廠煙消雲散,九龍的裁縫師傅又星散到各種個體廠家。
  解放碑已無九龍服裝,但陸振亞最初創辦九龍的地方,現在是香港一家公司,名字里也有一個九龍。劉富強還在解放碑附近當初九龍分的宿舍居住。“要學裁縫先學扯,我一輩子神恍恍的,沒有旋出去,也沒扯出去,就在解放碑打轉轉。”  (原標題:重慶當年公務人員的“出國服”,全是九龍定製 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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